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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ltural Theorists

項光裕

離開花蓮之前,被交代一項任務,要為未來的學弟妹,寫下一份自己在東華四年的讀書心得。我ㄧ直把這件事記在心上,但期末忙著打包,又南下去了一趟高雄,再回花蓮,繼續打包,拖著拖著就把這件事連同行李一起北上托回台北的家了。回到家裡嘗試寫心得,但似乎再怎麼努力都寫得很爛,很懊惱,決定就把這件事先擱著,等我準備好,把四年的時間慢慢整理完畢,再重新開始。

來到高雄讀研究所已經快三個禮拜。  

常常一直想到過去四年在東華的日子。  

那些畫面。那些氣味。那些人事。  

今天我想我已經準備好,  

跟你們說說那四年的心得了。

但我想先把時間調回暑假,來到高雄之前的某一天,讓我們看看,那天發生了些什麼事。那天早上醒來之後,我心中還是惦記著心得,但打開電腦,鍵盤敲一敲,就敲不下去了。我想著想著,想著想著,想著想著……想到頭昏眼花,肚子餓了,所以就去買份早餐跟報紙。   

我邊吃飯糰邊看報紙,這份報紙已經連續好幾天大力宣傳「狂飆未來:未來主義大展」,今天還特別介紹了開展第一天,民眾是麼喜歡這些畫作,「好酷喔」、「好前衛喔」、「那火車好像真的朝我開來」。在未來主義宣言裡,未來主義藝術家表達出他們對於科技、速度、機械近乎瘋狂的膜拜。他們對暴力軍國主義也極度喜歡。墨索里尼士變成他們的英雄。迷上工具理性的龐德(Ezra Pound)就認為,語言應該要如同工具一樣具有效率;他甚至極度喜歡墨索里尼的政治體制(political regime),因為這種體制下的火車可以準時到站。但是,我打開我的電子信箱,往過去搜尋,打開一封以前的信,讀著信的第二段:「然而,並不是所有藝術家皆如此。一些藝術家拒絕如此全心全意、毫無批判地的擁抱科技。他們認為科技並不來自人性,反而會去人性,疏離人與自己的靈。他們不相信「科技帶來進步」這種屁話,這種狗屁神話是由那些支持科技的政客跟煽動者所鼓吹的。反之,他們認為,進步是人生的大敵。吳爾芙便是屬於這一陣營的藝術家。雖然電影、攝影、留聲機,這些科技都出現在她的小說跟散文中,但她覺察科技、大眾文化跟藝術之間的關係的方式是極富辯證性的。」這是教授J大三暑假時寄給我的信。當時我對現代主義產生了興趣,寫信請老師推薦一份書單,想不到老師回信裡為我洋洋灑灑寫了一篇概論,介紹了一些現代主義的重要知識。而我也還記得,在未來主義大展之前,當時安迪‧沃荷(Andy Warhol)的世界巡迴展來到台灣。當大眾瘋狂稱讚沃荷的作品哇好好看真有趣,我們在系辦公室旁的研究小間裡,跟J討論詹明信如何區別安迪‧沃荷跟梵谷的畫作:前者的畫作,只是堆砌沒有主人的鞋子;而梵谷的鞋子不只是鞋子,畫中的鞋子讓我們感受到農夫在稻田裡那雙踩踏土地的腳,土地與雙腳接觸的質感,農夫在耕作時,從臉龐滴下的汗…。報紙翻一翻,不怎麼好看,想要改看電視,電視一開就是麥噹牢的新聞,想起J總是不斷強調這種跨國連鎖企業是如何扼殺了地方小店以及地方的傳統特色,「真應該到麥噹牢放個炸彈!」   

然後我吃完了早餐。   

□   

吃完早餐,吃了一些藥了,似乎沒有睡飽,頭還是暈暈的。不過當時我想,現在睡著一定還是睡不好,應該找些事來做。把衣服都進洗衣機,掃地拖地擦拭桌椅,去一趟市場買菜,回來曬衣服,接著做沙拉。回到台北後我很少出門,幾乎天天待在家,做這些家事,這樣的生活,很愛蜜莉‧狄更生(Emily Dickinson)吧!一個大男人,非常的宜室宜家。不過,誰說男人不能宜室宜家?第三波女性主義跟性別研究,皆致力於幫助被性別死結(gender knot)纏繞的男男女女鬆綁:所以男人可以流淚,女人可以堅強;女人可以出外工作,男人當然也可宜室宜家。而且,說實在的,生活在都市叢林裡,出門能夠看見什麼美麗的風景?這裡的天空被隨意種植的鋼筋水泥大樓狠狠切分,奇形怪狀的建築像小花蔓澤蘭蔓延生長,是連一片完整的天空都看不到的地方,人住在這裡,心中很難擁有完整的視野。我不如待在家裡看愛默生(Emerson)的《自然》或梭羅(Thoreau)的《湖濱散記》 (Walden),細觀文本裡大自然的美麗;又或者,讓想像力張開翅膀,帶我飛翔,回到花蓮,到鯉魚山,看青山站得那麼雄壯;到七星潭,聽藍色波浪拍擊海岸聲音那麼的大;回到校園,看著原本以為小巧可愛的環頸雉,隻隻都肥肥胖胖…。在這裡,大大的天空沒有遮蔽,為了將天空收進眼底,取得最完整的視野,我也必須沒有取捨,張開心靈的眼,跟天空一樣寬廣。在這裡,太陽總慷慨地給予光能還有熱量,讓我也打從心底想要發光發熱,成為溫暖別人的太陽。海德格說「人之居也如詩」,我這個土生土長的台北人,到了花蓮,才了解他說的是什麼意思。我以為,花蓮是個圓融有機的地方,在這裡,就算是建物,也並非只是幾何抽象的存在,而是跟人跟神還有大自然生活在一起,鑲嵌於世界裡。也是在這裡,在讀美國文學史時,我受到愛默生、梭羅這些美國超驗主義(American Transcendentalism)一派人的啟發,學會去欣賞大自然,去運用直覺的想像力(intuitive imagination),見微知著,以小見大,超越感官的世界,從每一朵小花中,看見一座天堂。我曾經在心中許下小小的願望,希望有天,我能在這安居樂業,過著梭羅式的儉樸生活。或許買一小塊農地,當快樂的業餘農夫吧。

□   

早上很快就過去了,接近兩點多爸媽才從市場工作回來,吃個飯,很累,我便去睡覺了。

□   

醒來之後已經是黃昏,精神好了一些,看看時間差不多該出門。但一想到要經過我家附近的夜市,就想要編出一百個理由騙自己不必出門。我在花蓮這幾年夜市改變的速度令人瞠目結舌,漸漸失去它原先的本質。系上的助理Diane就住在夜市裡面,我們都同意夜市變得很恐怖,從原本的自家廚房變成了觀光景點。每天下午人潮開始慢慢聚集,晚上就塞爆了本來就不大的夜市空間;到了假日更可怕,我不過想要買隻筆或一碗冰,進去夜市前都要深吸一口氣,然後一股作氣速速採買,再快快離開狼狽不堪,努力掙脫可怕的人群。人群,人群,這個城市文學最愛的主題,讓我們感到彼此之間這麼靠近,又這麼疏離。   

抱怨歸抱怨但我還是必須出門。走入人群之中,幸好今天人潮不多,走著,走著,看著人群中的人,這些排隊買小吃的觀光客,這一張張陌生的臉孔,能否像龐德(Ezra Pound)說的一樣,開出美麗的花?……我能否想出一些作品、一些作家,幫助我對抗疏離的人群呢…?我想起波特萊爾,想起他的詩,〈人群〉,想像我如同詩中的詩人一樣,享受人群,徜徉其中,敞開自己,自由進出每個人的靈魂。我是自己,同時也是人群中的所有人,形成一種整體的交流、融合(universal communion);我也想起在街上漫遊的《達洛威夫人》,想起吳爾芙試圖在小說中的腳色背後挖掘美麗的洞穴( “I shall dig beautiful caves behind my characters….”),連接起所有人,在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的現代,讓我們窺見彼此聯繫可能;還有《大亨小傳》裡的尼克,我想起他,想起費茲傑羅描寫尼克獨自在紐約的街道上晃盪時,不是耽溺於自己的孤獨,而是走出自己,感受到其他年輕小夥子的孤獨;當晚上八點鐘人群準備前往theatre district,渲染出歡鬧快樂的氣氛,Nick沒有因此備覺落寞,自哀自憐,他只說:「我祝福他們都好好的。」(“…I wished them well.”)。

「我祝福你們都好好的,」我看著與我擦身而過的人,腦中這樣想著,然後搭上電梯,來到診所的門前,走進去了。

□   

診所的電腦當機了,還要等一些時間。我拿了份報紙隨意翻翻,有句話突然抓住了我的目光:「病人的親身感受,又有誰聽呢?」一八九二年,夏洛蒂.吉爾曼(Charlotte Perkins Gilman)寫出了著名短篇小說〈黃色壁紙〉(“The Yellow-wallpaper”),描寫一個懷孕後被迫接受丈夫跟哥哥醫生所採取的「休息治療」(rest cure)而備受精神虐待的女人,吉爾曼藉由這個哥德式小說,控訴自大的男性醫師是如何仗著自己的權威跟可笑的無知,讓病人飽受精神肉體上的折磨。一九一三吉爾曼自陳〈黃色壁紙〉是根據她自身經驗寫成,這故事後來解救了一位同樣接受休息治療的女性:她的家人讀完故事後嚇得大吃一驚,趕緊中斷她的治療,讓她回復正常活動。更棒的是,很多年後,當初治療吉爾曼的醫生,跟朋友承認他讀完〈黃色壁紙〉後改變了治療神經衰弱的方式。我們距離一八九二年已經很久,醫療知識、技術跟道德已經有所改變,醫生不能(也不可以)違反病人意願,採取傷害病人的醫療手段;然而這幾年的經驗告訴我,有件事依然沒有改變,那就是自大、自滿、自以為是的醫生,普遍還是存在的。我讀完了整篇報導,心中很激動,卻懷疑自己能否像吉爾曼用故事改變些什麼。每次去看西醫,對我都是種精神上的壓迫。只有來到這間中醫診所看病,心情才能比較放鬆。比起〈黃色壁紙〉裡的醫生,我的中醫比較像小說《覺醒》裡的曼德烈醫生(Doctor Mandelet),體貼溫柔多了。

「最近如何?」醫生問。

「太久沒來了,所以狀況很糟。那些老問題又犯了……還有之前檢查眼睛時,醫生跟我說眼壓過高,要持續去檢查,可是我很怕,所以沒有。不過最近看東西散光都很嚴重,所以我想先來請問醫生能不能幫我。」

「手給我。」   

「……」醫生在把我的脈。我的病變成了他的文本。這次又會解讀出什麼新的問題?   

「你中暑了。」   

「?」   

「中暑了。」   

「…嗯…」   

「你每次狀況都很不一樣呢。這次先幫你解決中暑的問題,至於眼睛,你要趕快去看西醫,或許散光是青光眼的前兆,青光眼會殺死視神經,這會失明的。好好照顧身體了。等會兒去外面預約下次的門診。」

走出診所,慢慢平復自己的心情,走在下班時段洶湧的人潮中,提醒自己記住回家要掛號去看醫生。過紅綠燈時,想起張惠菁談老年失明的詩人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說他雖然失了明,內心卻有著……有著……有著,到底是有什麼?我腦袋破洞,不回家拿書出來查證,無論如何都記不起來了。但現在回家多無聊啊,我想,接著就發現自己已經來到朋友L的書店門前,L看見了我,替我打開了門,我便走進去了。   

「好久不見。」L說。   

「對啊好久不見。」   

「畢業了?」   

「對。」   

「真快,想當初認識你時你還是個高中生呢…現在竟然大學畢業了…」   

「對阿,時間真的好快。最近好嗎?」我問。   

「很好很好。」   

「憂鬱症呢?」   

「控制得很好,沒有發作了。你呢?剛剛去看醫生吧?」   

「對。」   

「看你身上的貼布就知道了。如何?」   

「不是很好?」   

「怎麼說?」   

「……」   

「嗯,希望你健健康康的。」   

「對不起,突然搞得這麼沉重。哈不打擾你了,我自己看看。」   

「好。」   

我在書店裡隨意看看,幾本書拿起來翻翻又放回原位。沒有買東西的計畫,只是想來看看朋友。想起幾年前L的母親過世,書店又被莫名其妙地控告妨礙風化,L被包圍在憂鬱中,幾乎就要窒息了。對照他現在開朗的樣子,我彷彿看見憂鬱的濃霧,漸漸被陽光驅散了……   

趁著L進去員工休息室,我默默地離開了。   

□   

走出書店,走了幾分鐘,手機震動了,我拿出來看,是L傳了簡訊給我,說:「不好意思,沒有跟你好好聊呢。下次等G回台北或許我們三個再一起出來喝喝東西聊聊天出去玩囉。」跟G嗎?當然好囉。G是誰呢?是我跟J共同的朋友,不過,偷偷地告訴你們,他也是我們系上的教授。G應該是我大三時才進入系上,過不久後某次我回台北到書店找J,J跟我說他跟G很久以前因為一起演戲就認識了。後來我也才知道,原來G以前也住在我家附近。但應該是我讀高中時,他就搬家順便出國讀書去了。第一次跟G說起這件事,他回我說:「是喔,呵呵,那以後去夜市就找你出來玩囉。」跟G有種奇妙的緣分,有點熟又有點不太熟,說不熟是因為其實我沒有完整上過他的課。每個新學期我都告訴自己要勇於面對挑戰不要害怕,然而看到G塞了滿滿閱讀量的課綱就棄械投降。在學校只旁聽過G半學期的課,還有大四寒假時參加了空間與文學研究室的課程,G教了四天。那四天上了些什麼,我忘得差不多了,只記得最後一天看了一部電影,艾格妮絲.華達(Agnes Varda)導演的,叫Cleo de 5 a 7,《五點到七點的克里歐》。ㄧ個原先自以為重要的女歌手克里歐,突然在下午五點鐘,從一個紙牌占卜者的預言得知自己可能身患不治之症,受到嚴重打擊。到下午七點鐘醫院正式檢驗報告出爐前,這段等待的時間,她懷抱著死亡的想像、焦慮與恐懼漫遊巴黎,開始重新思索她的人生、她的存在,而與世界建立起一種新的關係;片尾時她遇到一位將赴阿爾及利亞戰場,同樣面對死亡威脅的士兵。電影結尾時克里歐終於遇到她不斷尋找的醫生,醫生說:沒問題,只要兩個月的治療,病就會好。克里歐跟士兵繼續走在路上,她說:「我的恐懼似乎離開了,我感到快樂。」接著,突然之間,電影結束了。大家在討論電影時,老師說:「第一次看這部片我看到睡著了…後來覺得實在太羞恥,所以又看了一次,才發現真有意思。女主角因為預言的狠狠痛擊,終於了解到自己多麼渺小;但她也學會珍惜生命,以及生命中的時時刻刻,電影結束時停在隨意的時間點上,不似一般電影給觀眾完整結束的感覺,恰好反映了她對於生命的新體悟-就讓生命隨意停在任何一個時間點上,此刻,現在,這個moment,不也很好嗎?

然後我又經過夜市,走出人群,回到家,吃飯,吃西藥,發現藥快要吃完了。ㄧ個人安靜安靜的,在房間裡看了點書,接著就睡著了。

□   

於是就一路來到現在,高雄,我已經是研究生。   

如今回想起來,當時覺得心得寫不好,或許是因為,我覺得自己不夠誠實。洋洋灑灑說了這麼多,但我終究還是沒把最想說的說出來。

其實大一下學期,我發現自己生了病,病改變了我的身體,也改變了我的生命。我常常頭暈目眩,身體疲勞,精神疲倦;我不常出門,因我需要比一般人花更多休息、睡覺才能恢復體力跟精神。我不敢上G的課,因為怕身體不能負荷。我想要考多一些英文檢定,因為怕以後找不到工作,被別人嫌沒有實力還生病,被瞧不起。我總是腦袋破洞,忘東忘西,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常常出口傷人,卻也總是話一出口就後悔。我想回到花蓮生活,但有沒有機會健健康康地回去,我不曉得。

一開始我不服輸,想要證實自己還是個正常的人。然而時間漸漸過去,我發現人總是要學習服輸的。有天我在學校的圖書館裡讀書,溫室效應加上節能省碳導致圖書館內比三溫暖還熱,我讀著讀著又頭暈目眩,受不了便趴下睡著了。醒來的時候流了滿身的汗,擦一擦汗我收一收東西決定離開。離開座位走沒幾步路我便愣住了。

我究竟是在作夢還是清醒的呢?

我深呼吸幾口氣,雙腳在原地踏步,摸一摸書架上的書,想要確定自己有沒有感覺,想要確定這裡到底是哪裡,是真實還是夢境?然而我卻無法相信自己的感覺,而我該死的腦袋卻連「清醒」或是「睡著」也分不清楚,連個如此簡單的訊號都無法傳遞。我感覺陷入無底的沼澤,幾乎就要滅頂。我想哭,可是我沒有,只是加緊腳步趕快逃出圖書館,想要將這件事從心底抹去,我不能想太多,眼前要專注在讓自己安全畢業。然而撐過了畢業,當朋友們一起留下來天天晚睡享受最後相聚的時間,我只能承認自己是疾病的奴隸,敗給自己的疲憊,睡覺,去另外一個世界。   

是要到很久以後,我才漸漸了解那一天在圖書館的經驗到底向我揭露了什麼:現實,這個世界,我們生活在其中所經歷的一切,或許不過都是場夢罷了。然而在做夢的時候,我們很少察覺到自己正在做夢,不知道夢以外還有另外一種現實、另外一個世界,等著我們清醒去面對。我們能夠夢裡做夢,也就代表現實之外還有另一種現實。夢與現實之間,沒有絕對的交界,而我動彈不得,困在兩者之間。這是生了病後,我才能得到的體會。

因為病的關係,以後老了有可能行動不便,加上現在眼睛的問題,或許我未來的人生不會順遂,但已經都沒有關係了。如同波赫士在<歧路花園>裡所傳達的一樣,就算我能看見其它時空裡的另外千百個我,開朗健康的我,憂傷殘障的我,但我還是必須回到我所身處的這個時空,面對這個時空的「我」。

我很感謝疾病能夠在生命早期給我這麼豐富的體驗,讓我懂得愛還有慈悲,更感謝當我在花蓮讀書時,那些唸的書,那些遇到的老師,教的文本,學到的知識,都融入我的骨肉裡,成為我靈魂中的養分,幫助我面對往後的人生。是因為在花蓮讀書,讓不常出門的我可以不被侷限於自己的世界,提醒自己世界上還有很多人在受苦,不只我ㄧ個;知道儘管世界冷酷,但我不能失去心中的那份光和熱;知道或許不是所有人都想和我做朋友,但如果我不把自己先打開,也無法和別人交流;在跟病魔相處這幾年後,我已經不怕死亡,只希望珍惜生命中的時時刻刻。所以我希望還能繼續多讀一些書,來唸研究所,就算身體撐不到唸完也沒關係,在我還能唸的時候多讀一些,不管未來如何。

如同老年失明的波赫士,雖然看不見了,但內心已然培養出一個水草豐美的世界。

學弟妹,我想像你們一定常常遭到質疑,也常常在心裡問自己,為何要唸沒有用的文學,為何來到偏遠得像是離島的花蓮?我想或許真的像榮格(Carl Jung)所說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要實現我們命運的藍圖所做的安排。請你們一定要相信,你們來到花蓮這四年,那些唸過的文本,遭遇到的人,經歷過的事情,或許是如疾病般的迎頭痛擊,這些這些,必定會讓你成為一個更好的、不一樣的人。你們是很幸運的。我相信你們漸漸會懂得我在說些什麼。

最後,下面這段有關閱讀的文字,送給快被文本壓到骨折的你們:

然而,又有誰閱讀是為了達到某種目標,無論這個目標是多麼可取?我們追求某些事物,將之變成習慣,難道不正是由於它們本身值得我們去參予?樂趣,不就是最終的目的?閱讀不正是其中的一種嗎?至少,我有時夢想著,在最後審判那天,那些偉大的征服者、律師和政治家前來接受他們的獎賞—王冠、桂冠或英名鐫刻在其上的不朽大理石,萬能的上帝看到我們腋下夾著書走進時,他轉過身來,不無欣羨地對彼得說:「瞧,這些人不需要獎賞。我們這裡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他們,他們一生喜愛讀書啊。」-- “How Should One Read a Book?”—Virginia Woolf

 

  • 項光裕/94級畢業校友,現就讀中山大學外文所,曾獲第九屆東華文學獎散文組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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